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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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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放走康妍之後, 夏黎桐就開始等待著陸靖的自投羅網。

起初,她是以一種氣定神閑、勝卷在握的姿態等待著;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發的沈不住氣了, 因為她的孕期月份越來越大,要是再不處理好這些事情, 她就打不掉這個孩子了。

她還有些擔心司堯那邊能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康妍會反悔, 因為自從她們決心聯手對付陸兆銘之後, 康妍就沒再向她追討過任何有關自己女兒的消息,看似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向她表明誠意,但又何嘗不是在賭?在孤註一擲?

夏黎桐不得不承認, 康妍確實是個殺伐果斷的狠女人,要不是因為陸兆銘的基因不好, 她的兒女們也不會如此的殘廢。

為了回報康妍的信任和誠意, 她也言出必行, 要求孟西嶺去暗中協助她——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退一萬步講, 就算康妍真的想過要報警, 陸靖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地阻止她報警,不然他該怎麽跟警察解釋他的懷疑呢?老實交代是因為那副畫在信紙上的畫麽?一個簡單的圖案而已,為什麽不能是你妹妹自己畫上去的呢?為什麽你看到那幅畫之後就要懷疑是夏黎桐拐走了自己的妹妹?因為我心裏有鬼,我輪-奸過一個叫做蘇七棠的未成年少女,我不僅毀了她的人生,我還把她逼死了, 所以我懷疑夏黎桐就是為了替她報仇才這樣做?

他敢麽?他不敢。

他還會害怕她會向警察透露他的犯罪行為, 所以夏黎桐篤定陸靖一定不敢報警, 不然大家一起死。

她只是沒有預料到康妍那裏的行動會進展的那麽慢。

從三月中旬等到四月中旬,從春寒料峭等到春暖花開,夏黎桐都沒有等來陸靖, 反而自己的肚子越等越大,胎動也越來越頻繁,孕期激素的紊亂更是嚴重影響了她的情緒,她每天都很急躁、焦慮。

並且在時間步入四月份之後,孟西嶺的工作也忙了起來,不能像是三月份一樣時時刻刻地呆在家裏給夏黎桐當出氣筒。不過,為了方便夏黎桐的起居生活,他請了一位住家阿姨來照顧她。

然而夏黎桐就算是再煩再沒素質,也不能沒事找事地沖著阿姨發脾氣,畢竟她和阿姨之間無冤無仇的,怎麽能隨便找人家的麻煩呢?所以,她幾乎每天都憋著一肚子怨氣,走哪兒都隨身帶個小本本,不開心就在本上狠狠地記一筆,等孟西嶺晚上回到家以後翻著本找他算賬。

四月二十號這天上午,時間即將接近中午十一點的時候,夏黎桐正趴在陽臺的桌子上往小本本上記仇,剛剛寫完“ta又踹我,ta不停地踹我”這句力透紙背、滿含怨氣的話,家中的門鈴忽然響了,她先是一楞,緊接著便合上了本子,面無表情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阿姨比她行動方便,走得更快一些。到了門口後,她看了一眼入戶電話的顯示屏,然後摁下了通話鍵,詢問:“是快遞麽?”

夏黎桐正在朝著門口走的腳步一頓——不是陸靖?是快遞?什麽快遞?陸靖把文件給她寄過來了?她不是明確要求了陸靖上門談判麽?

緊接著,對講機內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嗓音:“對,是個大件,有點沈。”

夏黎桐:“……”

看來也不是文件。

這次的響鈴聲,和陸靖一點關系都沒有。

阿姨對著電話說道:“好好,馬上就出去。”

夏黎桐蹙眉,一手抓衣擺,一手捂肚子,詢問阿姨:“孟西嶺說了今天會有大件的快遞麽?”

阿姨想了想,回:“昨天跟我說這幾天會到一張嬰兒床,不知道是不是這個。”

夏黎桐先是一楞,繼而怒火中燒:誰讓你買嬰兒床了?誰說要生孩子了?你倒是會自作主張!

她氣急敗壞地咬了咬牙,轉身朝著沙發走了過去,把自己重重地摔進了沙發裏,然後開始生悶氣。

其實孟西嶺不只是買了嬰兒床,他還把二樓的貓房移到了一樓,把原本的貓房一點點地改造成了嬰兒房,還囤了許多嬰兒用品。

但是她討厭孟西嶺的這種自以為是的行為!討厭他給這個孩子買東西!討厭他把這個孩子規劃在了未來的生活裏!

她根本就沒打算生ta!

沒過多久,快遞員幫著阿姨一起把沈重的快遞箱子搬了進來。

確實是一個大件,橫截面能有一張餐桌那麽大了。淺棕色的包裝箱上印著碩大的品牌logo以及“嬰兒床”等字眼。

快遞員走後,阿姨沒辦法獨自一人將這麽大的包裹搬上樓,夏黎桐也幫不上忙。她們只好將這件快遞靠著墻擺放在了樓梯口。

但是,夏黎桐越看這個快遞越不順眼,心裏的火氣一浪高過一浪,就連記仇的小本本都沒什麽用了,根本無法令她封印怒火,幹脆一個電話給孟西嶺轟了過去。電話被接通後,她也不給孟西嶺開口說話的機會,氣急敗壞又不容置疑地甩了句:“現在就給我回家!”說完,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然後繼續抱著胳膊窩在沙發裏生悶氣,氣得午飯都沒怎麽吃,以小布丁為首的三只小家夥根本不敢靠近以她為圓心的三米之內範圍。

四十分鐘後,孟西嶺到了家。才剛走進一樓的客廳,他就聽到了夏黎桐的怒斥之聲:“誰讓你買的?我讓你買了嗎?”

孟西嶺一頭霧水:“什麽東西?”

夏黎桐擡起右臂,咬牙切齒地指向了樓梯口。

孟西嶺扭頭看了一眼,這才看到了靠墻放著的嬰兒床。

確實是沒和她商量,擅作主張地買了……她說她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但是,他想啊。

無論她最後怎麽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他都不會吝嗇自己對這個孩子的愛。無論ta會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他都會做好最充足的準備去迎接ta。

孟西嶺略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一邊朝著樓梯口走,一邊回答:“我買著玩呢。”

夏黎桐:“……”

真是個令人信服的好借口啊。

她都被氣笑了,皮笑肉不笑:“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閑出屁了買嬰兒床玩?”

“需要自己組裝,和玩樂高差不多。”孟西嶺臉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完這句話之後,直接把沈重的大快遞箱子從地上搬了起來,自己一個人扛上了樓。

夏黎桐更氣了,氣到想罵街——把她當傻子了?

她氣得直咬牙,牙根子都快被咬碎了。

還越想越氣。

過了一會兒,她忍無可忍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著肚子上了樓——她倒是要好好地看看,多高級的嬰兒床啊,還能比得上拼樂高了?

要是沒有拼樂高好玩,她就把孟西嶺的頭擰掉!生擰!哢嚓一聲血濺三尺!

嬰兒房的門是開著的,夏黎桐面無表情地走到了房間門口。

孟西嶺剛把快遞包裝拆開,現在正盤著腿坐在木地板上,認真又仔細地研究拿在手裏的安裝說明書。他身上還穿著白襯衫和西服褲,領帶都還沒去,一副正裝打扮,卻身處一堆細碎的零件和大小不一的實木板中央。

夏黎桐心想:真是總裁和木工的完美結合。

聽到腳步聲後,孟西嶺從說明書上擡起了目光,看向了房間門口,笑了一下,道:“比我想的要覆雜一些。”

夏黎桐板著臉走進了屋子裏,一屁股坐進了靠著擺放著的沙發裏,又抱起了胳膊,沈著臉說:“我就看著你拼,你要是沒能拼出樂高的水平,我就弄死你!”

孟西嶺:“……”

行吧。

他沒再廢話,看完說明書之後,就開始組裝零件。

大件的木板雖然沈重,但組裝起來簡單,一看就知道該拼在什麽地方。小部件輕巧,但是拼起來極費力氣,必須要丁卯契合才行。

夏黎桐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孟西嶺獨自一人忙忙碌碌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將嬰兒床拼好了。

嬰兒床還可以調節高度和長度。孟西嶺為了測試這張床的安全性和穩定性,還特意躺上去翻來覆去地感受了一番,然後又站在床上跳了幾下,最後以一種標準的投籃姿勢跳下了床,很滿意地說了句:“挺穩的,以後能在上面打籃球。”

夏黎桐:“……”

她真是無語到了極點,尷尬到腳趾扣地,頭皮都發麻了,並由衷地認同網絡上流傳的那句陰陽怪氣的話語:男人,至死是少年。他們的趣味清奇,行為怪異,時常會流露出返祖現象,並且絲毫不在乎世俗眼光,實在是發人深思……

商家還附贈了兩串可以懸掛在嬰兒床上方的安撫床鈴,一串粉色系,一串藍色系。

孟西嶺只看了一眼,就把那串粉色的床鈴掛在了上面,還用手指輕輕地撥了一下,唇角一直揚著,能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情相當不錯。

夏黎桐止不住地在心裏冷笑:你還挑上男女了?你有什麽可挑剔的?用不用再去定制一顆粉色的籃球?來一套的?

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孟西嶺對這個孩子的喜愛和期待,但她,還是不高興,還是悶悶不樂,總有一口氣憋在心頭吐不出去——他們並不是因為相愛才有了孩子。

那天晚上,他根本就不是自願的,是她用極端的手段逼迫了他,還用道德的枷鎖綁架了他。他完全是出於對她的同情和愧疚才會施舍給了她一丁點的憐惜和愛意。

這個孩子也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愛這個孩子,並不是因為對孩子的母親多麽的有感情,單純的是因為這是他的孩子,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他又是一個有著強烈的道德和責任感的人,所以他一定會要求自己必須去愛這個孩子。

換句話說,無論孩子的母親換成了誰,他都一樣會去愛,和她夏黎桐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和她結婚,他唯一確定過的結婚對象是盛彌。

他只把盛彌規劃進了未來裏,如果不是因為她在中間搞鬼,他們倆估計早就結婚了,到現在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他只喜歡盛彌,說不定還期待過她給他生的孩子……夏黎桐又突然泛起了惡心,雖然過去的事情再追究起來沒有任何意義,無端的猜想和揣測更是自尋煩惱,但她就是跨不過去心裏的這道坎兒,總是反覆不斷地來回惡心自己。

憑什麽她要當盛彌的替補品?憑什麽她的孩子也要當替補品?在孟西嶺的心中,她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她是他的萬般無奈和迫不得已。她也不想和孟西嶺在一起,因為她對他沒有信心,更不想因為孩子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在一起。

她當不了他的第一個愛人,也絕不當最後一個。

最後一個只會成為糟糠。

朱砂痣和蚊子血她還是能夠分得清的,她才不要把自己搞得那麽廉價不值錢。

再說了,他都已經把她害得這麽慘了,她怎麽能夠給他生孩子呢?怎麽能夠讓他開心、讓他得意呢?她得有多下賤呀?

她見不得他幸福喜樂。

她必須要在他的幸福上狠狠地踩一腳,在他的平穩人生上留下一道巨大的陰影,這樣才公平。

夏黎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攥著拳頭,斬釘截鐵地開口:“我說過很多遍,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生下這個孩子。”

孟西嶺的目光一僵,笑意凝固在了唇畔。

孩子並不是他一個人的,他沒有資格決定ta的去留。

但是,他真的很想留下這個孩子。

垂著眼眸,沈默許久,他才鼓足勇氣看向了夏黎桐:“不能、留下ta麽?”

他的語氣小心翼翼,帶著哀求。

夏黎桐哂笑,反問:“然後呢?”

孟西嶺迫不及待地回答:“我們可以結婚!我們一起撫養ta長大!我絕對不會離開你們,我會一直陪著你,一輩子!”

有了孩子才願意陪我一輩子呀?

我又算是個什麽東西呢?還能夠讓您屈尊降貴、委曲求全地用一輩子的幸福換取我生下的孩子?

夏黎桐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說:“算了吧孟西嶺,別為難自己了,只要你想,有大把的女人願意給你生孩子,或者你去把前女友追回來都行,何必在我種人身上浪費精力和時間呢?我配不上你,也不想配得上你。我的基因那麽劣等,我的孩子也不一定優質,說不定ta生下就和我一樣是個小殘疾,你不用非要留下ta,更不用有負罪感,我更不需要你對我負責。”

“不是的桐桐,不是你想的那樣!”孟西嶺急切又焦灼,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才能消除她心中對他的那份恨意和怨氣。

他也不只是因為道德和責任才想和她結婚……孟西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堅決地看著夏黎桐,一字一頓地開口:“不是因為孩子。”他不確定她還能不能夠再相信他的話,但是,這些話他必須說給她聽。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再說第二句,阿姨的聲音橫空響起,突然加入了他們的談話中:“有客人來了。”

夏黎桐瞬間將孩子的事情拋之腦後,急忙追問阿姨:“誰來了?”

孟西嶺:“……”

阿姨:“一個男的,他說他姓陸,是來找你的,還坐著輪椅,看著病怏怏的,我也沒敢給他開門。”

夏黎桐楞了一下,心想:都虛弱到坐輪椅了?看來陸靖就算是不死也離死不遠了。

真是便宜他了。

夏黎桐陰沈著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著阿姨走了過去:“把他請進家裏面吧。”

其實她本打算讓陸靖和康妍一樣跪在鵝卵石上給她磕幾個響頭,但念及到他的那把被風一吹就可能散了架的身子骨,她不得不酌情優待他,不然,怎麽逼問出幕後真兇是誰?

無論是周燃還是陸靖都是小嘍啰而已。她和小樹的真正目標一直是幕後主使。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小棠的事情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在第一次被侵犯之後,她為什麽不敢報警?小棠絕對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柔弱姑娘,她明艷、大氣、外柔內剛,向來是樂觀向上,怎麽能夠容忍那些人對她一次又一次地糟蹋和羞辱?害怕小樹嫌棄、厭惡她麽?但是、小樹怎麽可能會嫌棄她呢?連她都清楚小樹絕對不是那種道德低下的人,小棠怎麽會不清楚呢?小棠也絕對不會懷疑小樹對她的愛。

還有,她給小樹留下的那些錢是哪裏來的?她自殺時所用的蝴蝶-刀又是誰給的?

她給小樹留下來了整整二十萬的現金——她想留給小樹上學用。但是小樹一分都沒有動。他又怎麽可能用這些錢呢?這可是他最愛的姑娘用命給他換來的錢,每一張錢幣上面都沾染著小棠的血和她的屈辱。

還有那把刀。蝴蝶-刀的做工覆雜,對材質的要求極高。一把好刀的價格絕對是小棠所承受不起的,她也不是那種動不動就舞刀弄槍的人,她甚至很有可能都不知道什麽是蝴蝶-刀,怎麽會主動去買一把這種刀呢?只是為了自殺用?

一定是有人將這把刀塞進了她的手中。

可是那個人為什麽要塞給她一把蝴蝶-刀呢?目的是什麽?只是為了逼迫她去自殺?

夏黎桐想不透這些問題的答案,只能拼了命地去尋找幕後真兇。

她必須要得到一個準確清楚的答案,必須要弄明白一切真相,還小棠一個公道。

夏黎桐迅速下了樓,來到一樓客廳之後,四顧環望了一圈,朝著東邊的陽臺走了過去。

陽臺上擺放著一套藤編桌椅,圓形的透明玻璃桌面上還放著夏黎桐日常記仇用的牛皮小本子。

阿姨去門外“迎接”客人。夏黎桐坐在了平時經常會坐的那張椅子上,在桌子對面,還有一張椅子,是她留給陸靖的。

孟西嶺緊跟在她身後走進了陽臺,問了句:“我還是去泡茶?”

夏黎桐:“……”

都有自知之明了?

真是天大的進步。

她欣慰地點了點頭:“嗯,帶著阿姨一起去泡茶。”她又不屑地說了句,“他一個病秧子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孟西嶺抿了抿唇,終於問出了心頭的猜想:“和你的那個朋友有關?”

夏黎桐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了一下衣角。

她不想告訴他。

但是他真的很聰明。

孟西嶺又問:“周燃也是,對麽?他們都是、”他斟酌了一番措辭,才繼續開口,“兇手?”

他記得,那天晚上,她曾對他說過,她的摯友是被人害死的。那些禽獸輪番侵犯了這個姑娘,並且不止一次。

夏黎桐咬住了下唇,面色陰郁,沈默不語。

不想讓他摻合這些事情。

她是討厭她、怨恨他,但她不想讓他身涉其中——他可以成為她的對立面,成為她的敵人,可以被她利用,比如促使他和周汐在一起,但絕不能成為和她並肩而戰的人,不然他也會成為目標,會被牽連其中。

被牽連進來的人,註定了不得善終。

誰能保證那個幕後主謀不知道她和小樹的存在呢?說不定他能夠洞悉一切,這一切也很有可能全都是他故意安排好的,他就像是個獨自身處漆黑影院的導演一樣,面帶笑容地、心滿意足地註視著大屏幕,愉悅地欣賞著劇中人的廝殺、掙紮和痛苦。

周汐已經是一步險棋了,讓他成為了屏幕邊緣的人物,但是她絕對不能讓他出現在屏幕中——誰在屏幕中出現,“導演”就會給誰降臨災難。

她是想讓孟西嶺倒黴,想讓他好好地品嘗一番人間疾苦,但是只能由她糟蹋他、折磨他,她不允許其他人動手。那個害死小棠的幕後真兇更不可以。

孟西嶺:“我……”

“和你沒有關系!”夏黎桐忽然怒不可遏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揣測我的生活?往我的傷口上撒鹽會給你帶來成就感麽?”

孟西嶺急切蹙眉:“我沒有……”然而他卻沒能將解釋的話語說出口,阿姨恰好在這時將陸靖“請”進了家中。

陸靖是獨自一人來的。他坐在輪椅上,臉色蠟黃,形容枯槁,身型極為消瘦,臉頰都深凹了進去,渾身上下似乎僅剩下了一把皮包骨頭,正常規格的輪椅都被他坐出了寬大空蕩的感覺。

但即便如此,他還在竭力地維持著最後的體面,身穿西裝革履,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即便虛弱不堪,也在努力挺直腰桿,絕不讓自己的脊背佝僂半分。

他抿著蒼白的薄唇,目光從容、沈穩地看向了夏黎桐。

夏黎桐輕嘆口氣,在心裏給他寫下了一句墓志銘:一位倔強的衣冠禽獸。

隨後,她又看向了孟西嶺:“去幫我把我的好哥哥推過來。”

雖然孟西嶺心裏清楚,她又是在搞諷刺,但“好哥哥”這個字眼還是令他的心裏有些不舒服。不過他現在也不能多說些什麽,按照她的要求朝著陸靖走了過去,將他推進了陽臺。

夏黎桐看了一眼桌子對面:“把椅子挪走吧,給我好哥哥的輪椅騰個地方。”等孟西嶺把陸靖的輪椅推到她對面之後,她又說,“去泡茶吧,帶著阿姨一起。”

孟西嶺在心裏嘆了口氣:真是把他當小廝了。

夏黎桐也確實是把他當成了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小廝,不然怎麽才能襯托出她的一言九鼎和高貴呢?

等孟西嶺和阿姨全部離開了客廳之後,夏黎桐才開了口,言語間盡顯不悅和不滿:“你們還真是夠慢的,我都要等的不耐煩了。”

陸靖不置可否,緩緩將放在腿上的公文袋拿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推向了夏黎桐:“你要的資產證明。有一些還沒有處理完,不過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夏黎桐並沒有打開公文袋,甚至都沒碰一下,她將右肘支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托腮,漫不經心地開口:“後媽辦事,我放心,自古以來後媽多狠毒、啊,不對,應該說,一位被激怒的母親,可以爆發出無窮的力量。”說完,她又吟吟一笑,“咱們的好爸爸現在怎麽樣了?滾去小四身邊吃軟飯了,還是在大街上流浪呢?後媽要是對他手下留情了,我也會不高興的,會把氣撒在你妹妹身上。”

陸靖的臉色沈了沈,羞惱地垂下了眼眸,雙唇已經抿成了一條淺薄的直線。

父親現在,在醫院,命懸一線。

他在一周前出了一場離奇的車禍。

這場車禍很有可能是母親著手安排的。

因為母親現在真是恨透了父親。

但是,不能怪母親,是父親不忠在先。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父親竟然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健康的、無病無災的兒子。

父親又一次地背叛了他們母子,並且將他視為了棄子——母親當年生沁沁,就是為了用兩個孩子留住父親的心,但顯而易見,她失敗了,父親不僅沒有將心留在家庭裏,還視他們兄妹為不中用的廢物,又去外面找了個女人,生下了另外的孩子——母親怎麽可能不被激怒?

但母親也是被利用的人,被夏黎桐利用了。

夏黎桐四兩撥千斤,借了母親的手報覆了父親。

“他在醫院,車禍。”陸靖沈默許久後,終於開了口,“主治醫生說,即便搶救了回來,也是植物人。”

夏黎桐也真是沒想到康妍竟然能這麽狠,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嘖嘖嘖,後媽真是殺伐果斷。”

陸靖:“你的目的達到了。”

夏黎桐哂笑:“你真不愧是個逃逸多年的強-奸犯啊,顛倒是非真是有一套。”她的言語間滿含譏諷,毫不留情,“你爸出車禍,和我有什麽關系?我要的不過是陸兆銘凈身出戶,是你媽想讓他死。你們家沒一個好東西,骨子裏的賤和壞,少拿我當擋箭牌。”

陸靖受制於她,不敢反駁,只能默默容忍著她的辱罵,憤然地攥緊了拳頭,沈聲詢問:“我妹妹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夏黎桐眨了眨眼睛,天真無邪地反問:“蘇七棠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呀?”

陸靖神色一僵,頓口無言。

夏黎桐冷冷一笑:“我對你夠仁慈了,不然你早就給你全家披麻戴孝了。”

陸靖心慌意亂,下意識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再度開口:“你想、怎麽樣?”

他竭力保持鎮定,嗓音卻止不住地發顫。

夏黎桐收斂起了笑容,面色陰冷地盯著陸靖:“我向你媽許諾過,我允許她獨占陸家的資產,允許她帶著她唯一的女兒移民,允許她安安穩穩地過完後半生,但前提是你的表現要好,不然我會收回我的所有許諾。”

她的言外之意顯而易見:你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你的母親和妹妹將會變成孤兒寡母。在你死後,她們的命運如何,就看你今天的表現了。

陸靖自知今日難逃一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沈默許久,他終於開口,苦澀不已地看向夏黎桐:“我是第一個麽?”

夏黎桐莫名被戳中了笑點:“哈哈,當然不是。”

陸靖:“誰是第一個?”

夏黎桐天真無邪地反問:“還能是誰把你供出來了呢?”

陸靖了然,止不住地苦笑:“我就知道是周燃。他太蠢了。”

夏黎桐點頭表示讚同:“是哇,他真的好蠢呀,還慫,我僅用了三言兩語就把他恐嚇住了,然後他就把你出賣了……嘖,你們怎麽能讓這種人入夥呢?”

陸靖也想知道,怎麽能夠讓這種蠢蛋入夥呢?主人到底看上他什麽了?看他蠢麽?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神色疲憊,有氣無力地開口:“他只把我供出來了麽?”

夏黎桐實話實說:“是的。”

陸靖:“所以你是想從我的嘴裏撬出其他人的身份?”

夏黎桐點頭,略帶讚賞地看了他一眼:“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代,不過我對那些小嘍啰沒興趣,只想知道幕後主使是誰。”

陸靖無奈一笑:“他都不敢告訴你,你憑什麽會覺得我敢?”

夏黎桐:“因為你快死了呀,你爸植物人,你的母親和妹妹馬上就要移民,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怎麽會不敢呢?”

陸靖想了想,點頭,哂笑著說道:“照你這麽說,我確實是沒什麽好怕的。”

夏黎桐:“對啊,你告訴我,我就放你妹妹回家。”

陸靖的神色忽然一沈,之前的驚慌與軟弱一掃而,目光沈冷地盯著夏黎桐,不容置疑:“先放我妹妹回家,我再告訴你。”

夏黎桐楞了一下,警惕蹙眉,冷冷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陸靖:“那我們就魚死網破。”他又欣然一笑,高挺的鼻梁上架著的鏡片反射著冷光,“反正我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沒什麽好怕的。”

夏黎桐緩緩地坐直了身體,將後背靠在了椅背上,眸色陰沈,面無表情地盯著陸靖。

小樹說的對,她低估了陸靖的狡猾程度。他從摁響門鈴的那一刻起,就裝出了一副病弱畏懼的姿態,好讓她放松警惕和戒備,這樣他才能一步步地套出她的最終目的,並反過來制衡她。

這是她的失誤。

她不該輕敵,尤其是輕視陸靖——他們可是一家人,骨子裏流著同樣的血液,一樣的陰險和狡詐,他怎麽可能會像是周燃那樣束手就擒呢?

夏黎桐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逐漸受力,手背筋骨突起。

“我們是在做交易,”陸靖神不改色,雲淡風輕地看著夏黎桐,“我帶來了我的誠意,你也必須展示你的誠意。兩天之內我要是見不到我的妹妹,我就會通知其他人,讓你身處被動,腹背受敵。”最後,他又不慌不忙地將了她一軍:“或者說,你想逼迫我去自首,逼迫我獨自一人扛下所有罪名,讓其他人永遠逍遙法外,讓你的朋友死不瞑目”

夏黎桐止不住地冷笑:真是好一招反客為主呀。

她面色鐵青,強壓著怒意,滿含譏誚地開口:“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陸靖微笑:“你也是我的好妹妹。”

和他最像的一個妹妹。

這些天來,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母親當年沒有把事情做絕,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母親容納了她們母女,並給予幾分微不足道的施舍,是不是就不會逼生出如此強大的對手?最狠毒的狼不是餵大的,是被逼入絕境後才爆發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可怕力量。

但他必須在自己死之前為母親和妹妹樹立一道穩固的屏障。

“我知道你現在還想著指望周燃,不然你不會對他放任不管。”陸靖直截了當地戳破了夏黎桐的心思,“但是他知道的一定沒有我多。他太蠢了,連你都指望不上他,我們怎麽可能留下這樣一個隱患?”

夏黎桐再度攥緊了拳頭。

她已經清楚地感知到了陸靖的奸詐和難纏。

權衡許久,她只能讓步:“好,我答應你。”

陸靖輕淺一笑:“等我妹妹平安歸家,我就告訴你所有的真相。”

然而夏黎桐卻被他陰險地耍了一把——

一天後,陸沁平安歸家。

夏黎桐卻沒等到陸靖的“回報”。

兩天後,她收到了陸靖在家中自殺身亡的消息。

他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她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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